帝未置可否,疏离的目光扫过墀下完颜宁,见她面色萎黄,脸上衣上都是血迹,莫名地想起父亲崩逝的那一夜,她从宁德殿冒死奔到东宫报信,沉静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,心中蓦地一酸。那时的她豆蔻华年、清英浩荡,自己也壮志凌云,满心励精图治开创中兴,谁知惨淡经营九年后,原本朝气蓬勃的两个人,竟都走到了这般山沉水逝的穷途末路。
然而她能心灰意冷,他却无处可逃,只能温和微笑,一如这些年在臣民面前的仁德天子形象:“麟弟此心甚好。”转首向潘守恒道:“传朕旨意,兖国长公主出嗣庄献大长公主,即日起废除封号。”他的神色仍是上位者的疏离,却也含着隐隐哀悯——甚至是羡慕,目光缓缓移向完颜宁:“传旨大睦亲府和史馆,删除所有文字记档,从今日起,先帝与朕两朝实录上再无兖国公主,将来的金史上也不会有。”
完颜宁勉力直起身,挣扎着以手加额,深深叩拜,皇帝挥挥手,颓然道:“去吧,要什么东西,自己去拿。”承麟与宋珪搀起她,退步向后,走到门边时,她又回首凝视帝后,敛衽为礼:“臣女此去,今生后会无期,愿官家与娘娘洪福齐天,圣寿永年。”
说罢,她转身而去,衣袂翩然,潘守恒看着那素白的身影缓缓飘下汉白玉台阶,很快被重重碧瓦红墙、琼楼玉殿遮挡,不顾一切奔到殿外,却在台阶上没由来地双腿一软,瘫倒在地。
他颤抖着睁大双眼,绝望地目送那纤细的白影在泪雾中洇散飘远,终至再看不见。
完颜宁在承麟和宋珪的搀扶下强撑着走到翠微阁,阁中重帘深锁,人去楼空,一应器物倒还未被收回,当真是“屏筵空有设,帷席更施张,游尘掩虚座,孤帐覆空床”,院中几株凌云参天的苍松翠柏,沉默地迎向它们曾经的主人。
完颜宁步履轻虚,径直走向内室,从积灰的妆台上取下铜镜,细心擦拭着镜面和背后铭文上的灰尘,神色温柔而认真,仿佛擦拭的不是铜镜,而是镜中曾映照过的那张脸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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