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一件牛仔衬衣，赤着脚走在温暖的地板上。一种制暖的热油通过地板底下纵横交错的管道网络，将整幢楼房均衡地温暖着。纯粹是出于情调的需要，也是出于不忍心拂逆过去的老房东的善意，我们还是点燃了客厅的壁炉。老房东在出租这幢房子的时候，他特意劈了一垛木柴，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里。大毛说这垛木柴至少可以烧两个冬天。我听了这话就毅然地跑出去抱了几根木柴进来，在壁炉里生着了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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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，在摄氏零下15度的冬天里，穿得轻松单薄，光着脚丫子，坐在火苗熊熊的壁炉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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鲜花在窗台上盛开。餐桌上有一大盘肥硕的水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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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国最好的莫芝尔河的白葡萄酒在玻璃杯里泛着浅琥珀色的柔光。客厅的一面墙壁是整面的落地玻璃，反映在玻璃墙壁上的，是户外自由的绿树和青草，是石阶侧面默默无语的青苔，是被穿着大衣的老人牵在手里的可爱的狗。这一切都使我根深蒂固的冻疮从骨子里很难受地痒痒了起来。这是那种挠不到的痒痒，比疼痛还难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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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我没有被这幢豪屋所震动，那是假的；如果说我没有感到我的生活与这种生活的天渊之别，那是假的；如果说我没有因为这种天渊之别而产生深深的悲哀，那也是假的；可如果说我愿意在这幢房子里永远地呆下去，那肯定也是假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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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，大毛对我说：留下来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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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肯定地回答了他：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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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毛企图说服我。他说：德国是上帝给人类的恩赐。我们要懂得领会上帝的意思。你也知道很多中国人为了留在德国不惜一切代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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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：我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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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：我还知道你和隔壁左右的邻居是不可能来往的。我还知道你从北京带来的大葱藏在阳台的盆花底下。黄酱藏在你卧室的抽屉里。我还知道前几天就在柏林的地铁上，一个黑人被扔出了窗外，而一伙新纳粹分子在柏林的市郊又烧毁了一个中国难民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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